胡桂林:沉思往事立残阳——白塔庵塔的前世今生

胡桂林  来源:中国美术报 发表时间:2017-02-17

中国国家画院改扩建工程已经奠基启动了。现在偏处画院东北一隅的那座古塔,即将成为国家画院的中心景观,真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当年中国画研究院(中国国家画院前身)在此建院之初,这座塔有一小部分是在东面的产权单位北京市自来水公司院内,塔西边是生产队的农田。自来水公司的大门开在东面,西边是他们的后院墙,没有路。按照画院的规划红线,东边原来是一条穿过古塔的直线,也就是说,将出现古塔为两家共有的局面。这样既影响未来画院的景观效果,又不利于文物保护。所以当时的院领导黄胄先生多次找到北京市领导协商争取,才有了我们现在看到的东院墙不是一条直线,而是靠近古塔部分向东扩展凸出一块的面貌,使古塔完全属于中国画研究院,并有了围绕古塔设计的美丽院景。20世纪90年代在土地确权工作中与东邻单位自来水公司为此有过不少麻烦,他们不在土地确权书上签字。现在随着我院扩建工程的开展东院墙也即将被拆除,这一切都将化为烟云,成为画院建设史上的一段掌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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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画研究院建设工地

20世纪70年代,北京建设用地尚不紧张,筹建中国画研究院时有几处备选院址。最终选择在这里建院,主要就是看中了这座古塔。1979年文化部给北京市《关于中国画创作组基建用地》的报告中说,“已选定紫竹院西百胜村附近和尚坟一块地……该地属玉渊潭公社潘庄大队四道口生产队,现在种地。和尚坟系明代藏式建筑,自然条件也好,可设计一些园林布置,有利于国画创作。”所谓“和尚坟”,显然指的就是现在院内这座白塔庵塔,为什么要叫“和尚坟”呢?我曾经寻问过百胜村遗存的老户,他们说原来这一带曾经有过多座大小不一的古塔,村民就把附近这一大片地叫作和尚坟,白塔庵塔是其中最大也是唯一幸运留存下来的。

清乾隆时期官修的《日下旧闻考》中,记录有这座古塔,“今西直门外大街迤南有寺数椽,亦名资福,乃寺僧移栖于此,而仍旧名耳。香炉一,款曰资福寺永远奉佛,万历丙子仲夏铸。其西空壤有仆碑,文已漫灭,碑阴尚膳监太监马海等字尚可辨,当即钱俊民所撰者。惟成德《渌水亭杂识》误马海名作潮,为未核耳。距碑数十武(半步)有塔,形制如妙应寺白塔,而高稍逊。”这应该是现在已知的最早记述白塔庵塔的文献了。引文中的成德是清代著名的传奇词人纳兰性德,《渌水亭杂识》是纳兰性德记录见闻感受的笔记著作。看来《日下旧闻考》相关记录是结合纳兰性德的笔记经过实地考察得来的。纳兰性德的笔记中是这样描述的:“资福寺,明正统间僧圆升建,至嘉靖初,尚膳监太监马潮修之。中有山西按察司佥事督理宣府边储、四明钱俊民碑,书之者,礼部左侍郎任丘李时也。殿前梵塔上勒片石,有壬寅三月三日字,未知何时所建。”显然纳兰性德见到的梵塔,就是现在画院内的这座白塔庵塔,它至少在纳兰性德见到之前就已存在。

纳兰性德以“清丽婉约,格高韵远”的《饮水词》被誉为“有清一人”。真没想到我们朝夕相处的这座古塔,竟和这位清代传奇词人有过这样一段因缘。今天我们迎秋风望塔影,大可以发思古之幽情,感触真就不一样了。“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想想三百多年前的纳兰性德,想想他的《饮水词》,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吗?

20世纪20年代时,又一位“一代闻人”徘徊在这座古塔之下,他就是以书画家名世的周肇祥先生。他在文史笔记《琉璃厂杂记》书中有很详细的记述:“田垄间有塔摩空直上,状如妙应寺之白塔而稍杀。塔基四角束以石,上为白拔,覆以塗金铜盖琉璃宝珠,无铭额。西南数武崇庆寺,俗呼白塔庵,庵殊卑小,银杏柏各二,数百年物。主僧外出,佣工数人戴笠荷锄从秫田归,招与语,云塔系建文皇帝藏衣钵处。东南里许亦有一塔,规模益杀而制略同,野树丛生,土人呼为半截塔。”这是近百年前白塔庵塔及周边环境的真实写照。“庵殊卑小”而塔却“摩空直上”,庵和塔不相称,显然不是同一时代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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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塔庵塔及塔刹 武广宇 / 摄

周肇祥根据民间传说在民国十七年出版的《艺林旬刊》第二期上发表题为“明建文帝衣钵塔”的照片,题识曰:“塔在北京阜成门外西北五里。叠石而成,庄严清净,旁有塔庵,城内嘉兴寺派僧典守。旧传天下大师墓在西山,迄未访得,得此足证建文削发空门,北归终老,野史所记非尽无据也。无畏居士手摄并识。”无畏居士就是周肇祥先生。这也是明建文帝衣钵塔说法的最早的文字记录。而20世纪80年代出版的北京市文物事业管理局编辑的《北京名胜古迹词典》,其中“白塔庵塔”词目亦有云:“该塔史无记载,年代不可考。四十年代此处有庵因塔而名。相传明建文帝在靖难之役中逃出南京,削发为僧,晚年来到北京,死后葬于西山,此塔讹称建文帝衣钵塔。”这座古塔还有建文帝这样一段凄美悲壮的故事,令人遐想感伤。笔者曾就此事请教过北大历史系专家,他们认为所谓“明建文帝衣钵塔”缺乏史料旁证,仅凭民间口头传说是不严谨的,难以让人信服。而白塔庵塔之得名,有一说是国家图书馆处原有一白塔庵,附近的村子就名白塔庵村,村附近即画院中的古塔便被称为白塔庵塔,名名相因以成此,而“庵因塔而名”似乎非此塔,“白塔庵塔”亦非其庵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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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塔庵塔

白塔庵塔为典型的藏传佛教覆钵塔样式,面南背北,高约25米,相当于妙应寺白塔高度的二分之一,塔建在一高台基上,由塔座、金刚圈、塔瓶、塔刹四部分组成。塔座为十字折角型须弥座,其上为两端翘角的单层条石,条石上为宽大的带束腰仰俯莲台。金刚圈为6层翘角条石,似在表现火焰升腾之状,亦有资料解释其为层叠仰莲。上部塔基之上为一层宽厚的俯莲,上置塔瓶。塔瓶四方下部均嵌有形制一样的石制佛龛(眼光门),各龛内均供奉一尊佛像。塔刹部分由下向上分为三个部分,即刹座、相轮、伞盖和宝瓶。极具观赏价值,是非常珍贵的古建筑遗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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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塔庵塔立面图

大约是40年前,笔者还在101中学上学时,曾经和同学结伴到军事博物馆去参观,记得是一个暖阳的秋季,骑车穿过海淀镇倒座庙后,向南已经没有公路了,四围一片郊野风光,沿一条乡间土路前行,旷野中一座古塔就兀立在这条土路旁边,古道西风满目萧然荒芜,印象是很深刻的,后来知道这座古塔就是白塔庵塔。没想到当年和古塔一时的邂逅,竟与它结下了后半生的情缘。改革开放后,这一带发生了根本改变,车水马龙的三环路替代了土路,周边已经逐步城市化了。

20世纪80年代初在此兴建中国画研究院,充分利用了古塔的景观效应。以古塔为核心借鉴苏州园林朴素自然的理念,参照北方四合院内敛凝聚的功能,将六座甲级创作楼,设计成几座相对独立的小院落,游廊把各个小院落建筑串联起来,形成一个整体大院落,一条模仿自然的山涧小溪串起三个大小不同的池塘,自东向西贯穿前后院落,有开有合,门庭清幽,花木扶疏,给人以“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感觉。当年画院整体建筑不雕、不绘,不尚奢华,不赶时髦,朴素大方,曾荣获建设部鲁班奖。 

位于北京阜成门内的妙应寺,因寺后白塔著名而俗称白塔寺,建于元代。白塔寺塔大名气更大,很早就被公布为国家文保单位了。而白塔庵塔偏处郊外一直默默无闻,到20世纪80年代才被公布为区级文保单位。在这片土地上曾有许多见于记载的名胜,如昌运宫、三虎桥和老虎庙等,论名气都比白塔庵塔要知名的多,而今安在哉?徒留地名而已。唯有白塔庵塔作为这里唯一的原住民巍然独存。每每徜徉在这园中,花木飘零,又次第萌发,人来人往,却是匆匆过客,只有这白塔,兀自静默,保守着人间的秘密,朝向天空,直至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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