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克军:炫“技”的书画家,别嘚瑟了

吴克军  来源:中国美术报网 发表时间:2018-04-16

【本期话题】由传统武术的困境看传统书画的发展

策划:颜培大

编者按:近日,“格斗狂人”徐晓冬与“咏春”拳师丁浩“一决高下”的视频在网络上广为转载,通过视频不难看出,脱离实战是当下中国传统武术普遍存在的问题。因此,这也不难理解传统武术为何常被诟病变为表演术和健身术。其实,中国传统武术所面临的困境又何尝不是传统书画艺术已经面临或需要面对的问题?在今天的某些书画展览上,常有作品被指“炫技”、无内涵、带有显著的“表演性”,这是否可以看作是另一种“传统武术”?今天,有人站出来要求传统武术必须实践、求证、改革和发展,那么,对于传统艺术的发展是否也应该及时思考,对先贤留下一招半式的笔法拘泥不化,满足于表面功夫的花架子只不过是将传统书画变成一种表演艺术,在此,传统书画艺术的从业者是否也应作出些思考?


炫“技”的书画家,别嘚瑟了

□吴克军


2012年,《现代汉语词典》第六版收录了一个词“嘚瑟”,一般也写为“得瑟”,使得这个东北方言进入到普通话序列,意味着其所带有的地域性特质和主流文化的共性之间实现了某种融通,它的语义喻指了民族性中某种普遍的劣根性。

meishubao/2018040914420225776.jpg


据东北方言研究者的考证,从历史过程来看,“嘚瑟”在创造之初,很可能是描述了闯关东时代特别引人注意的一种社会景象——“得”指得到了土地等安身立命的物质基础;“瑟”就是人获得某种利益或感觉时兴奋得肢体有些瑟瑟发抖的现象。在“得瑟”被创制出来的过程中,很有可能“得色”的说法起到了诱导启示作用。“得色”,最早见于《资治通鉴·隋文帝开皇九年》:“帝之责陈君臣也,陈叔文独欣然有得色。”胡三省注:“得色,自得其意而形于色。”描述的也是人在有所得时喜形于外的神情。如果把“得瑟” 理解成获得重大收获时兴奋得不可抑制的表现,那么它实质上就是“得色”的升级版。

“嘚瑟” 的内在特征指在躁动状态下通过自我表现行为争取社会生活中的优势位置,所以炫耀、显摆、招摇就是它外化的形态。

“嘚瑟”一词有幽默感,令人浮想联翩,忍俊不禁,很容易就与当下的某些热衷于炫技的书画家建立起有机的关联。

炫技实乃当下部分书画家嘚瑟的通病。

君不见有多少书法作品上的刻意勾画,制造出随意而自由的假象,这应是从颜真卿《祭侄文稿》而来,故意追求“草不如稿” 的效果。《庄子·天运》谓“东施效颦”,“彼知颦美而不知颦之所以美。” 《庄子·秋水》谓“邯郸学步”,“未得国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归耳。”其弊诚如清代百一居士 《壶天录》卷上所说:“衣冠优孟,最易动人,而淫戏靡靡,有声有色,能使女德之贞静者转入邪淫,则其弊不可胜言。”惑于这些炫技者的,即如被拐带坏的贞妇静女,包括伪学者以及吃瓜群众。炫技者们有相当的煽惑力,在我们这样一个钟情于围观的国度里,他们的生存空间总是存在而无需担忧的。

6631276672908417286.jpg


西安有一写隶书的,为了炫技,把每一个字都写得长横到最边,长竖到最底,伸胳膊撂腿,有似于耍把式的习武者,连米芾所谓的插脚庄稼汉都不如,可怜此人尚不自知,当然,或许知而不以为过,强梁欺人,乐此不疲。

另一书法家,名门之后,却把每一个字都故意写得东倒西歪,自以为创造了一种新书写方式,一种新风格,却从来看不到同侪质疑的眼光和观众迷惑的表情,一意孤行,大有“大异时好,不求人怜”之概。

现在多少书家之作尚且不如民国时期的女子所书,为何如此?原因就在于忘却了初心,失去了静心,缺乏对汉字的尊重。惟试图通过炫技制造新、奇、特效果,博眼球、求点赞以获取不成熟市场背景下分外的利益。

20150827141506a107a.jpg


西安有一山水画家,嘚瑟到已经不屑于古往今来中国历史上所有画家,绘画时也已经不屑于使用中锋用笔,大面积使用平涂,还常常在画面上画上一些框框或圈圈,令人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天津有一“著名”花鸟画家,技术也还不错,但凡作画必拉开架势,手持毛笔,远远近近围着宣纸绕圈子,趁人不注意,突然来上一笔,然后继续摆姿势,有若运气,每被称大师则眯起眼来受用不已,一副抽了大烟后的飘飘欲仙状。

技巧作为一种技术性的因素有助于艺术家建构风格、表达思想、寄寓心志、传递精神,但是,技术在艺术中只是手段,不是目的,在形成作品时是第一性的,但在构筑艺术精神方面则是第二性的,绝不能本末倒置,否则过犹不及。但也必须承认,在当下鱼龙混杂、泥沙俱下的书画领域,有技可炫的人并非最低等的艺术家,其尚且能偶尔勾起我们对于技术的想象。招摇过市的许多所谓的艺术家甚至连技都不过关,也能在金钱世界里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无视炫技带来的后果,也不意味着我们可以对大面积的炫技现象置若罔闻。炫技并非艺术的天然因素,反而有碍艺术根底的营养供应,它无益于艺术本体作为肌体的健康。

炫技者必见浅识短,东汉赵壹在《非草书》中有一段话可为注解:“夫务内者必阙外,志小者必忽大。仰而贯针,不暇见天;俯而扪虱,不暇见地。天地至大而不见者,方锐精于虮虱,乃不暇焉。”他们沉迷于一点小招式小感觉,在不明所以者稀稀落落的叫好声中得意至眩晕,不复知书中奥义——论书当论气节;画里真谛——论画当论风味。

炫技意味着不思进取,满足于现状,满足于表演,满足于廉价的掌声,他们的生产与精神无关,与时代需求无关,而与虚荣心有关,与功利心有关。蒲松龄《聊斋志异·蛇人》有“炫技四方,获利无算”之载,今人延而衍之,不过熙熙攘攘皆为利往尔。

技术技巧很重要,把艺术等同于技术技巧在认识上则沦为下乘,惟技术论贻害无穷,炫技则等而下之矣。这三点反映在当下书画艺术的创作上,是普遍的现象,譬如在展览中常见,在走穴中常见,在评比中常见,在教学中常见。

历史上被记住的书画家纵使不是墨池笔冢,也有“废纸三千”。王羲之行走坐卧练字不辍,久之划破衣裳;颜真卿以泥浆为墨,满壁反复书写;怀素写遍万株芭蕉叶;文徵明一篇《千字文》书写不下数千遍。哪一个不是聪明人下着笨功夫?哪一个不是一丝不苟作功课?何曾有一时一刻的懈怠?何曾有一丝一毫的炫技?

200812261811531277801.jpg


我们提倡的是得意兼能得格,艺术创作需要激情,确有不可控制的时候,但这不是炫技,而是真情之下,进入物我两忘的创作状态。怎样把握炫技与重视技艺的微妙平衡呢?一言以蔽之,念而无念,无念而念,始算得打成一片。

回视历史,可以确信,炫技的书画家被掩埋在时间的废墟里了,所以我们看到的都是老老实实的对艺术抱持诚惶诚恐之心的书画家,在这一点上,历史还是相对真实的。

为此,以鲁迅先生《随感录·三十九》中的一句话向所有炫技的书画家们发问:“红肿之处,艳若桃花;溃烂之时,美如乳酪”,得无惊乎?好言相劝,为了自己,千万别嘚瑟了。■


meishubao/2018040915032043195.jpg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