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反叛时代到塑造时代 ——朋克文化与近现代设计

贺旻旻  来源:中国美术报网 发表时间:2018-07-30

每一种文化的诞生与发展,仿佛都如入世的你我,曾经意气风发质疑一切的少年,终于沉淀发散转为圆滑世故的中年,最终将老去尘封写入历史,但仍然能留下些许珍贵片段滋养后人的记忆。

至刚至烈的反叛也逃不过宿命,朋克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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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德·维瑟斯(Sid Viciou),朋克乐队Sex Pistols贝斯手。乐队经理Mslcolm McLaren曾经表示,“Sid Vicious显然不具备宜人的才气和合作的默契,他不合群,我们几乎不知道他想什么,但是他的举动往往让乐队更加名正言顺。”


70’s,说的人

上世纪七十年代,无论东方与西方,似乎都都陷入躁动不安之中。

资本主义世界经济崩溃重组,价值观朽坏再生,几乎摧毁了纽约和伦敦两地的极度贫困和城市衰败,让进入了青春期的“婴儿潮”一代,发现无法重蹈父辈们经验进入常规的生活,躁动与反叛无法回避地出现。

“Punk”这个词从街头巷尾的俚语就这么登上了历史舞台。

曾经“朋克”一词在字典里的解释,是下九流的小流氓、妓女或娈童,但现今要阐释清楚这个概念早已没有那么简单。1974年纽约东村包厘街的22CBGB酒吧,1975年Leg Mcneil创立《PUNK》杂志,1976年性手枪乐队如狂风暴雨一般席卷而来又疏忽消失,随后林林总总出现了“Ska-Punk”“Hardcore Punk”“Punk-Pop”等一系列细分,它的影响力波及的可不仅仅是一代人,也早已超脱了音乐的范畴。

置身于时代潮流之中,始终致力于书写朋克历史的作家、乐评人Jon Savage写道:“历史上由那些说‘不’的人创造的。”朋克们以标新立异的形象登上舞台,却最终融入了普罗大众的生活,经过一代又一代设计师们的重塑与借鉴,似乎是通过意料之外的途径,几乎改写了整个流行文化的历史。

这种融合实际上完全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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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性手枪成员席德·维舍斯(Sid Vicious)的个人经历改编的电影《席德与南希》剧照,真实再现了朋克青年糜烂迷惘的生命路程。


崭新的图像之道

今年6月16日,克兰布鲁克艺术博物馆(Cranbrook Art Museum,美国密歇根州)一场名为“Too Fast to live, Too Young to Die”的展览拉开帷幕,展出七十年代中期至八十年代之间的五百余张图片,包含了与朋克乐队相关的传单、海报、专辑封面与杂志图像,大多来自于Andrew Krivine的收藏。

朋克视觉设计的风格和技巧,变化与突破,都能从这五百张图像中一一分辨,展览的标题来自于朋克教母薇薇安·韦斯特伍德(Vivienne Westwood)的服装店铺,与朋克文化的精神十分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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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薇安·韦斯特伍德(Vivienne Westwood)

朋克乐队始于地下,如同他们的音乐主张便是粗糙不经润色,不少演出海报和自制宣传的设计看起来粗糙简略,但所用的手法却趋于一致。挪用与拼贴是最常见的方法,追寻其发展脉络,从一开始的朴素简约到后期的鲜艳炫目,及至后期归于新浪潮的表达方式,形成了一个风格独具的整体,对近几十年来的平面设计可谓影响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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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朋克乐队唱片封面

作为一个先锋派艺术家,杰米·里德(Jamie Reid)在朋克历史中举足轻重,他可以算得上“性手枪”乐队的御用设计师,为他们设计了诸多海报与唱片,他所擅长的方式,是利用拼贴的方式,将其它印刷品上的字母与单字组合成自己所需的字眼,形成了一种类似“绑架信”似的的画面,形式上给人以危机感,再利用颜色的鲜明对比制造视觉冲击力,又该乐队解散前的《Never Mind the Bollocks》就是这种风格的极佳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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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ver Mind the Bollocks》专辑封面

里德还热衷于拼贴与转换,他为以乐队成员为原型的伪纪录片电影《The Great Rock 'n' Roll Swindle 》设计了海报,将美国运通信用卡重新调整,暗地里攻击音乐产业,又讽刺艺术家为“妓女”,唱片公司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贩卖肉体的皮条客,以此来揭露传统音乐行业的欺骗性。虽然这张海报被美国运通以告上法庭撤销销毁为结局,这种反叛精神却随着图像留存下来。更为著名的《God Save the Queen》则以被别针封住嘴巴的英女王伊丽莎白为主体,在唱片设计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也成为一个时代极具代表性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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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d Save the Queen》封面设计之一

无独有偶的是,目前仍很活跃的英国艺术家Jonathan Yeo用杂志上剪下来的色情图片创作了一系列名人肖像,其中就包括时任美国总统的小布什,满脸肉欲横流的玉体横陈,对政治人物的形象进行了彻底的消解与重新诠释——这种手法不能断言直接来自于性手枪的女王闭嘴,却也无法撇开二者之间思维方式的一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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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nathan Yeo创作的名人肖像

这次图像展中,还可以见到许多开一时之风气的制作,快乐分裂乐队(Joy Division)脉冲星连续播反转制作的宣传海报,被认为启发了“Joyplot”这种广为使用的作图形式,这种重叠的效果成为许多图表制作与数字可视领域的首选。而新浪潮乐队Talking Heads的专辑《Remain in Light 》海报,计算机生成图像的使用也是开辟时代之先……这些实验性的做法,营养汲取自上世纪现代派诞生以来的诸多流派,同时超脱并跨越了那个时代,在各个领域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漫画家、科幻作家以及电影导演,无不受到他们的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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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y Division专辑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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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lking Heads《Remain in Light 》海报

独立唱片公司4ad至今仍延续着独立开拓与实验性的选择标准,同样的理念也反映在他们的唱片封面上,新鲜有趣,创意独特,在乐迷们眼中,这个拥有独立设计部门以高水准的封套设计独秀于林。而ecm公司和许多独立的设计团队,也在为音乐封面设计更为独特与纯粹献上力量。

朋克图像展的策展人Adrew Blauvelt曾说:“如果朋克孕育了一千个车库乐队,它无疑也孕育了同样多的设计师。

现在,翻开著名的图片网站,你可以随随便便搜罗到一大堆朋克风格的图像,平面设计只是其中的一方面,更多的绘本小说及漫画,雕塑,甚至另类音乐电台都网罗其中,尤其是无处不在的街头艺术,涂鸦与纹身,更是难以跳脱出早期朋克的风格。

而可以预见的是,在更深更远的未来,还将有更多平面设计师将受到这段文化的滋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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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ins上搜索“punk”标签,查得得帖子数量惊人,而“punk drawing”中的图像也千奇百怪,呈现着现代人对朋克图像的不同理解。


从地下车库到大雅之堂

如果Punk这件事只关于音乐,那可能它已经在好多年前就死了。

——马尔科姆·麦克拉伦(Malcolm Mclaren)


2010年,麦克拉伦去世之后,前Creation唱片老板Alan McGee在卫报专栏中写到:“毫无疑问,Mclaren不仅上朋克摇滚诞生最重要的元素,同时也是我、鲍比·吉莱斯皮(Bobby Gillespie)和诺尔·加拉格(Noel Gallagher,前Oasis核心人物)爱上音乐的理由。”

在七十年代,朋克时代拉开序幕的时候,这位被称为英国“朋克之父”的前流行歌手,已经转型为服装店老板。在伦敦雀西区国王路“Sex”服装店里,他将几个经常光顾店铺的失业青年攒成了震惊天下的“性手枪”乐队,成为了朋克时代的滥觞。而这个乐队名称,都只是从店里贩卖的一件T恤上随手抄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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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著名的服装店Sex

愤怒的年轻人们,用粗糙和弦向华丽摇滚说“不”,自然也要用与众不同的外表向世界宣战。麦克拉伦的前妻,“朋克教母”薇薇安·韦斯特伍德被视为将朋克风格引入服装设计的第一人。她声称:“我们的兴趣所在,就是反叛,我们想以此惹恼英国佬。”撕破了中规中矩的英伦腔调,她将大量前人没有想过的元素与方式集合到一起,时而愤怒,时而戏谑,时而颓丧,时而犀利,造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自然也引起了朋克青年们的追捧。

色情暴力的夸张图案与令人瞠目结舌的字眼被印上了胸口,挑衅或挑逗的口号伴随着骷髅与皮带,刻意为之的粗糙感与破洞毛茬,任何看似不和谐的元素都能堆砌在同一件单品之中——更有男式高跟鞋,内衣外穿,强烈的不对称,朋克服饰努力寻找着能刺激视觉的每一种办法,打破常规与反叛传统成为了他们的设计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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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薇安·韦斯特伍德作品

三十年过去,到2013年,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著名的的年度慈善晚宴“Met Ball”选取了朋克主题,名为“Punk:Chaos to Couture”,意为从混乱芜杂到高级定制。明星们刻意打扮得破烂疯癫走上红毯,围坐在博物馆搭建的朋克酒吧复制品周围,接受全世界媒体闪光灯的洗礼。周边展出的,有香奈儿、巴宝莉、纪梵希、圣罗兰的高级“朋克”女装,制作精良,价格高昂,被《纽约客》大肆讥讽“这些破衣烂衫都是刻意剪裁而成,每个拼接角度都经过精心设计,朋克们既没有时间也没有金钱把这些衣服穿上身。

在这次展览出版的画册首页,博物馆馆长Thomas P.Campbell写道:“朋克是混乱、无政府、反传统的,朋克也是英勇、富有艺术性、正直的。”而作为一个权威的艺术机构,大都会博物馆本身就应该是朋克们的敌人与反叛的对象——不过朋克们“曾经”的精神领袖韦斯特伍德小姐本人也受邀出席了此次宴会,莫不能言个吊诡的组合。

事实上一味寻求“反叛”的韦斯特伍德,在“朋克”诞生几年之后,已经跻身于时尚界权威发布的“年度六大设计师”之列,随后红遍全球,成为了销量拔群的品牌之一,她位于伦敦的店面成为热门景点,时尚青年们的“打卡胜地”。早在1982年,英国杂志《观察者》称韦斯特伍德是“英王道上的皇后”,文中称世界不能否认她的影响,从“世界末日”到巴黎舞台,她作为一个先锋战士,一个现代文化之母,其创造性思维启迪了许许多多的现代设计家,她为他们打破了桎梏,冲击了所谓“窒息的时装沙龙”。

的确,当年没有前景的年轻人那些暴虐癫狂、赤贫审美的象征,以及所展示出来的虚无主义与无政府主义状态,呈现在服饰之中的强烈对抗性,是不可能在一场衣香鬓影的精英聚会上体现出来的。事实上朋克服饰的那些极端元素,早已在数十年间被无数次的设计消解殆尽。水洗与磨边处理成为了牛仔裤的标配,甚至因此引起了加工地域严重的环境问题;铆钉与骷髅可以用来诠释甜美,漆皮与珠光常常出现在正式场合,口号T恤也不再一味激进,多元化得或“萌”或“丧”。

曾经有多叛逆,如今就有多流行。

当贝克汉姆顶着莫西干头踏进全球瞩目的世界杯赛场,流行天后麦当娜斥资买下薇薇安·韦斯特伍德当季整个系列的成衣,甚至超级IP《欲望都市》里,女主角也要穿着薇薇安设计的婚纱出嫁——曾经为了挑战主流文化而诞生的朋克设计,摇身一变成为流行元素,个性沦为众性,走上了第三世界的流水线,死忠粉们大概要哀叹“朋克已死”。

换个角度而言,这倒是非常直观地证明了“朋克”文化旺盛的生命力。


Do it yourself,消费文化的出口

用自己的声音说自己的话”,是朋克们写歌的初衷,而用自己的手创造自己的生活,也成了现代流行的生活方式之一。

流水线的席卷而来,让全世界的人用上了一模一样的东西,以此带来的方便快捷勿容置疑,而因此引发的逆反心理也随之应运而生——人类在精耕细作的手工时代呆了太长时间,几乎每个家庭都还能找到专属物品的痕迹,何况对“独特”的渴求亦是与生俱来的,着实是一种能用以吸引眼球博得关注的加分项。

朋克的诞生,就是从反抗大工业时代开始的,我们所言的DIY,虽然并非是由这个群体发生,但已成为最能体现朋克艺术价值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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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业果实填满人们生活之时,反消费及环保主义日益鸣响,《times》为diy专题制作的封面,称之为“百万富翁们的新爱好”

“手作”“工匠精神”“独一无二”是我们为DIY贴上的标签,如今已经席卷了各个领域,除了朋克们在车库里捣腾自己的音乐之外,烹饪、文创、手工甚至“创业”也可以归为DIY的一种形式,环绕着人们的日常生活,家居空间与生活用品的DIY设计,已经成为不可逆转的潮流。

设计师维克多·帕帕奈克(Victor Papanek)撰写了《为真实的世界设计》一书,坦言工业产品的滥用带来一系列问题,生产背后的资源消耗与环境污染,以及所造成的大量浪费,都可以认为是商品设计师们都责任。他主张设计师不能仅为商业王权工作,而应利用设计师自身的优势为社会服务,实现“创造力”的真实价值。

与他观点相仿的德国设计师Jochen Gros,在奥芬巴赫的艺术设计学院(HfG)任教期间,领导学生成立Des-in组织,致力于选择废弃物来重组成家具或用品,并将制作方法传授给周围的人。这项活动发起于1974年,与朋克音乐的诞生处在同一社会背景之下,这是设计师们对于工业时代的反抗与叛逆,是对于环保的声张,也是与资本主义托拉斯的抵抗,这种设计思路也影响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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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s-in项目设计的车胎沙发

Jochen Gros制作了五十种木材联结方式的指南,教授给普通人,以供参考,另一位意大利设计师Enzo Mari ,也在同年启动了“Autoprogettazione”项目,指导人们用木板和组装说明来制作属于自己的椅子或其它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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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chen Gros制作的五十种木材联结方式的指南。

在这里,设计师的“朋克”理念就十分突出了,他们不会教你所谓的组装路径,而是提供一些思路与方法,让你能够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制作出与众不同的产品来。看到这里你大概觉得这种方式颇为眼熟——当你走近宜家家居,几乎所有的家具都是以这种形式存在的,你可以按部就班地组装属于自己的小屋,也可以围观“DIY达人“们进行的匪夷所思却又才华横溢的改造。

除了宜家、百安居这类大型家居销售企业之外,现在以家居行业为主,如雨后春笋般成长出来的小规模workshop在年轻人中间悄然流行起来,木工设计似乎成为了新晋的突破口。在2011年东京大地震之后创立的“石卷工坊”即为个中翘楚,一开始的初衷是为了帮助社区的居民自己动手重建家园,通过DIY视频教学和工作坊来进行操作,工坊很快获得了关注并打响了品牌。到2017年,石卷工坊还举办了名为“Do it Yourself”的展览,并与知名基金会合作了帮助儿童了解学习DIY手艺的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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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安居的第一家门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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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位于石卷市一家海带加工厂内的石卷工房内部。

实践主意,开放精神,不再迷信约定俗成的教条与道路,即为DIY的精神。一如上世纪七十年代的那群年轻人所标榜的那样,无论是谁,都有可能拿起吉他走向舞台,发出自己的声音——哪怕你的手工粗糙,或是品位堪忧,并不妨碍你成就自己的设计,这种思路将成为人们在快消时代寻找自我的一个突破口,大概也将成为现今时代的潮流趋势。不过,第一个踢翻街头垃圾桶的人是朋克,而第二个踢翻垃圾桶的人就是跟风,这个道理浅显易懂,放眼当下,爆改出租屋的年轻人不就是典型的朋克青年吗?

随着3D打印技术的来临,更是为DIY时代创造了新的温床,能令每一个人享受到发出自己声音,彰显自己个性,对于设计行业来讲,既是机遇亦是挑战,个中变化令人期待。


是的,这很朋克。

在网路上时常会看到这么一句话,在它成为流行语之后,就鲜有人去深究背后的意义,“朋克”是什么,事实上也早已是个一言难尽的命题。

正如前文所说——“朋克促成了一种更为民主、开放的文化生产方式”,没错,正是从那个时代开始,全球的文化生态发生了根深蒂固的变化,被人们所熟知的那一套体系开始雪崩瓦解,“另类”的词性从多少有些贬义逐渐变得更为中庸,直至被当作一种称赞,其中包含的意义更为宽泛。

回到今天,主流流行文化以势不可挡的气势席卷全球,爱豆们的每一次微小振翅都被社交网络放大成亿万点击量激荡全球;但与此同时,每一种声音都不会被埋没,每一个亚文化圈都拥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可以说是混乱,但同时也是包容——是的,这就很朋克。

哪怕此时的朋克早已不是彼时的朋克,早在神的时代,普罗米修斯已为我们盗来永不熄灭的反叛之火。

Too Fast to live, Too Young to Die.

形容的仿佛就是一切都行色匆匆的现在,在这样的时代,你能汲取的有多少,同时意味着你将丧失的有多少,但朋克精神告诉我们,说不、改变,试错不是错。

这不止是关乎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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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图文资料来源于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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