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接千载 视通万里

薛永年  来源:中国国家美术 发表时间:2017-01-04

       在同行友人中,自号大隐的陈绶祥先生堪称当代奇人,学通三教九流中西古今,艺兼乐舞营造书画电视,虽最后栖身美术史领域,却不时侧身于哲学、心理学的玄思奥理之中。也许,像他这样的通才,在改革开放的大时代中并非绝无仅有,但在西潮忽涨的20 世纪 80 年代中叶,他的知西而守中,稽古而开今,确属不可多得。对此,亡友令狐彪每每向我称道,可惜那时我尚未识荆。

       开始接触大隐,是在我有幸参加王朝闻先生主持的美术史巨著之后。每次讨论会上,我都强烈地感受到大隐的独特思维,辩才无疑,勇于开拓和不泥陈说。会后每次读到他那识弹邯郸学步和矮人看戏的嬉笑怒骂的文章,便在脑海中浮现出大隐时露机警的目光和不乏嘲讽的笑容。我常想,在同辈中他可能是善于领会“难得糊涂”与“大智若愚”的古训者了,但同时他似乎又继承了“无恒产而有恒心”的“弘毅”精神,不能自已地承担起“任重而道远”的使命,只不过更多了一层现代知识分子的批判精神罢了。

       记得改革开放之初,许多学界“精英”都属于“视通万里”,可是大隐却同时也钟情于“思接千载”。他治美术史,从思想解放的魏晋时代入手,接着便直溯鉴开混沌的上古,在追本溯源中,跳出美术史的小圈子,穷究天人之际,得以触类旁通,于是乃由文而艺,由技进道。他以“思接千载”的“竖见”为经,以“视通万里”的“横看”为纬,格物致知,终于在中西初始的采集或狩猎的生产方式中,找到了源远流长的感觉方式之异,拈出了中国美术合天地人三才为一的郁郁乎的特点。

       大隐这种由古及近、出入雅俗的研究,使他彻悟了宋元以来文人画的奥秘,得出了不同流俗的见解,洞察了文人画主体性、过程性和关系性背后的精神根源本土和笔墨当随时代的人文精神,加之他有感于 20 世纪 80年代西潮美术的西化而少文,守旧美术的少变而不染世情,于是勇敢地举起新文人画的大纛,联络通道,举办书展,集会讨论,出版画册,甚至主持高研班,以弘扬民族及民间传统并使之现代为己任,在中国画界造成了相当的影响。尽管画界对新文人画的褒贬不一,但几乎无不认为大隐便是新文人画运动的精神领袖。这位精神领袖大约为了逃名,便开始以大隐禅师为号,不过“酒肉穿肠而过”也是常有的事。

       新文人画家群体本来就十分松散自由,何况人各有志,相强无益,家数纷纭,亦属常理。若要扬良抑莠,最好的办法就是由大隐亲自实现知行合一。为此,大隐乃重操笔砚,拾起中断数年的水墨画创作,含毫吮墨,大显身手,偶然有得,其画兴勃然越发不可终止。

       20 世纪七八十年代之交的作品以花卉为主,每以写意的笔墨驾驭写实的技巧,构图饱满,色墨缤纷,较少题诗,追求实感的表现多于真情的发露。90 年代以降的作品则题材拓展,遍及花卉、山水、人物,艺术面目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所作花卉,无论牛棚柳絮、红叶牡丹,抑或是太极双鱼、大道拳石,均务求迁想妙得,营构心象,逐由技而进道,写花而寄情。所作山水,多云海雾山,如蜃楼海市,或尖峰插天,或山峦重叠,或倒影江流,或雁阵横空,时见长帆远影,水面残阳。大率境界奇异,而笔墨混莽,能杂用石涛、石谿、白石诸法而化为我用,在无拘无束中抒游子望乡之情与神游八极之想。90 年代以降的人物与室内小景,或写母爱春晖,悱恻动人 ;或画农家风物,质朴情深 ;或图身世蹉跎,不堪回首 ;或绘眼前世态,别饶讽喻 ;或作文房清供,乐在明道。其画法则计白当墨,偶参白石、子恺之笔法,尤擅民间美术之形色,配以长题诗文,更见大俗大雅之奇旨与在日益商业化的世风中寻找精神家园的渴望。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不想恭维大隐的艺术语言如何完美,笔墨如何无懈可击,然而其寓意之深、写情之挚,有所为而发,比之某些无病呻吟的新老文人画,显然不可同日而语。至于把艺术独创深深植根于民族文化土壤与现代生活源泉的统一上,志在为民族传统别开生面,为俗世生活提升精神,为笔墨语汇流入生机,所有这些努力,无疑是值得称叹的。我想,大隐的新文人画一定会引起志趣相同者的共鸣,也将启发其他画家。

       大隐未必隐,小技传大道。且做新文人,画出意外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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